我们能为生物多样性做什么？专访“河狸公主”初雯雯

面对面丨我们能为生物多样性做什么？专访“河狸公主”初雯雯

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第二阶段会议上，中国青年代表90后女孩初雯雯做了线上发言。初雯雯被大家称为“河狸公主”，去年《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在我国昆明举行时，她就作为新疆阿勒泰地区自然保护协会的代表在大会上发过言。

为河狸建设可栖息的家园

初雯雯在生物多样性大会发言中提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蒙新河狸是我国境内现存唯一的河狸种群，仅分布在新疆阿尔泰地区，目前数量不足千只。30多年前，初雯雯的父亲作为第一批援疆的研究生来到阿勒泰，主要研究的就是河狸。从小跟随父亲在野外工作，初雯雯不仅熟悉了河狸的生活习性，也了解它们面临的生存危机。2017年，从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初雯雯成为中国林业出版社的编辑，工作之余，翻看自己拍过的野生动物的照片，她感到迷茫。

初雯雯：当时我出版了一本书《初瞳：我和我的野生动物朋友》，那本书很多很多人喜欢，甚至还拿了中国自然好书奖的原创大奖。但是我就发现我很难去回答大众经常问我的一个问题，我们普通人能做些什么？

2018年，初雯雯决定用自己的行动来回答这个问题。她辞掉了北京的工作，回到阿勒泰，和两个小伙伴创立了阿勒泰地区自然保护协会。

初雯雯：我们救助了一只河狸，我们给它起名叫宝宝，救回去之后我们只是看它前臂上有一个特别特别深的口子，每天给它上药，看它一点点好，突然有一天它就不行了。我们在林草局的许可之下进行了剖解，手术刀从它的腹腔戳进去的一瞬间，脓就跟火山一样就喷出来了，特别特别难过，当时我就抱头痛哭，就在说我们为什么没有救助中心？如果当时我们能够做详细的、细致的检查，可能最后结果就不是那样，而且因为当时阿勒泰地区整个都没有动物医院。过了那几天我就一直在思考，我们到底能为这些可爱的野生动物，本来就和我一样从小生活在阿勒泰的野生动物们去做一些什么呢？

这只蒙新河狸的死亡让初雯雯明白，只有用科学的方法、科学的机制才能保护河狸，这就需要更多的人，包括当地牧民的参与。

初雯雯：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挺有意思的，我们的车一开到野外的时候，牧民就围上来了，围上来之后就把我们从车上“撕”下来，就说你们的河狸把我们的葵花和苜蓿又吃了。他们不会说因为河狸吃了葵花就把河狸灭口，就是因为他们不会去灭口，才会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吃我的，就有那种愤怒和无法抒发那种东西在。

蒙新河狸的保护取决于他们和人类的和谐相处，初雯雯注意到河狸对栖息地的要求很严格，只会选择食物资源充足的地方做窝，而它们最重要的食物来源是天然面积越来越小的灌木柳。初雯雯邀请北京林业大学的教授一起，走遍全长725公里的乌伦古河流域进行全面的考察，确定灌木柳的缺口是41万株。为此，她和伙伴们在网上发起了为河狸种植灌木柳的公益项目“河狸食堂”。按照他们的计算，种植41万株灌木柳大约要花费224万元。

初雯雯：最开始种下去成活率在30%左右，剩下70%都死了。

记者：为什么会这样，70%都会死掉？

初雯雯：就是因为光照太足，没有任何庇荫，水分蒸发流失太快，最后我们终于整明白了，要选择什么样风向的地方，要选择河流的哪一段，它要是什么样的土质，它需要用什么样的技术，铺几层地膜，是用单滴灌还是双滴灌，用什么设备抽水，抽水之后多久种一次，就这四五年种树这个事情，可是让我研究明白了。

为了让更多人捐助树木，初雯雯在抖音开了账号，除了更新自己的动物保护视频，还尝试给河狸宝宝们开直播。在不打扰河狸生存环境的基础上，初雯雯和伙伴用了三个大型的监控摄像头，去直播河狸生活的整个区域。

借助河狸直播的热度，更多人知道了“河狸食堂”这个项目：一瓶可乐能种一棵树，一杯咖啡能种六棵树，一顿炸鸡能种十棵树。百万网友的慷慨解囊，化为河畔的点点新绿。历经四个春天，41万棵通过“河狸食堂”项目捐赠的灌木柳，沿着七百多公里的河岸蜿蜒铺展，为河狸提供了更多的食物和可栖息的家园。

初雯雯：这其实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情，它是一个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数量整整上升了100只，它不光是数量上升了100只，而是它等于是多了那么多个栖息地，那些栖息地都能够帮助它更好地活下去。197个家族整整增加了35个家族，这35个家族等于是我们新为它建造了35个栖息地，让它能够在这个栖息地活下去。

记者：与之相匹配的灌木柳的增长速度呢？

初雯雯：我们现在已经种了62万棵，但是还没有花完当年我们筹来的种那41万棵的钱，所以我们明年后年只要还有钱，我们就还会继续一直种下去。

一边种树，一边还要想办法平衡河狸和当地牧民的关系。这是初雯雯今年春天到访的第六户牧民家。哪户牧民家发现了河狸，她就会利用河狸直播的收入，购买一车牧草，补贴村民可能产生的损失，并劝说牧民成为“河狸牧民守护者”。因为河边的灌木柳也是牛羊喜欢的食物。

初雯雯：如果牧民不是我们的“同伙”的话，他们的牛羊从那一走就把灌木柳吃没了。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我们要保护好这些灌木柳，我们要让这些灌木柳活下去，河狸才能活，河狸活了我们的环境更好，我们的收入就更高了！我们在当地培养了500名自然保护的原住民的力量，他们一点点地接受我们的好意，变成我们的工人，变成我们的巡护员，他们能够改变他们的收入结构，甚至是增收。

在视频平台上，初雯雯发过一个退伍老班长的故事。老班长当过护林员，一直在守护一支每天冬天都会被困在牧区的河狸家族。3年来，他每天都拉着车走8公里，给它们送吃的。眼看着河狸夫妇有了两个河狸宝宝。但是有一天，初雯雯突然接到老班长发来的视频：他跪在冰天雪地里，怀抱着一只死去的河狸宝宝，不停地抹着眼泪。

初雯雯：老班长那窝河狸死掉的时候，我真的当时觉得特别对不起老班长，也对不起河狸。我每一年都跟忽悠老班长一样，我每年冬天的时候那窝河狸还在那，我就去老班长家握住老班长的手，我就跟老班长说：老班长，今年最后一年了，你今年好好照顾它，明年我一定把它接到救助中心去。但是真的“小棉”一家就没有等到那个时候，我就特别难过。

老班长照顾的那窝河狸成了初雯雯的痛，也让她下决心推动 “河狸方舟”公益项目的实施，不光为河狸，也为阿勒泰地区所有的野生动物建造一个救助中心。

记者：你聚集了什么样的力量才可以去开这个救助中心？

初雯雯：当时就想我们能够有一个那种大厂房，至少不用挨饿受冻了。我们新疆这边天气冷，但是我们可以烧炉子，我们可以烧煤，这就能够帮河狸活下来了。然后我们就发起了一个项目，发起这个项目之后很快大家都非常非常支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很快就募到了几十万，就准备去盖这个救助中心了，里面还包括要买设备什么，如果有数字X线摄影就可以拍清体内结构的，我们如果有血常规就可以给动物去进行抽血化验，生化、B超一系列的东西都放进去。我拿了方案去之后，书记看我们想要救河狸，我们想要救野生动物，我们想要去采购设备。书记说，就这么多事，你这几十万能干好？他说让我们富蕴县来帮帮你吧。富蕴县就拿出来了一块地，那是一个老的自来水厂，匹配了整个规划院来帮忙做设计。书记说：既然你想着还要再救河狸，我虽然不懂行，但我觉得如果好的话，不应该把它们都放在一个空间里面，可能它们是要分在不同的舍里面。

记者：这又遇到了一个野生动物的真爱粉。

初雯雯：对，我说你太懂行了，书记，我说我们分一分。我说我可能需要一个鸟舍、一个兽舍、一个河狸舍。书记说：没问题，整。我们就莫名其妙地从盖一个小平房，变成拥有了一个占地2000平方米，光使用面积就有2600平方米的一个救助中心。老班长也终于不用再挨着冻，拖着拉拉车去给它送吃的了。

2021年冬天，第一所专业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在新疆富蕴县投入使用。当野生动物受伤后，这里可以给它们提供治疗、康复，帮助它们重新回归自然。到目前为止，初雯雯的同事共有11个人，当地的牧民巡逻员近500人，而线上河狸直播的志愿者则有260人。

记者：你们在做的事情，无论是过去的“河狸食堂”还是现在的“河狸方舟”，你和身边的团队的力量觉得发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初雯雯：我们从当年的3个人变成200万人，这个事情真的就是人数上的暴增，我现在觉得非常非常有底气。在我心里人和野生动物并不是人给自然让路，或者自然给人让路。我们应该了解到野生动物，它是要以怎么样的方式在它的世界里面生活，我们人类怎么样在人类世界里生活，在这两个圈子发生交集的时候，也不会强行地说我要把这个圈完全地套在这个圈上，而且他们俩会有交集，但也会分得开，我觉得这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