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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衔灵芝 月宫捣药 艺术与文物中的兔形象

前有雄踞山林的虎,后有呼风唤雨的龙;在这两个威风八面的生肖之间,是一个机敏聪慧的生肖:兔。不似龙虎有尖牙利爪,也不像牛马可供人驱使,兔依然以其灵巧可爱得到了人们的喜爱。它既是月宫中捣药的灵兽,也因迅捷的速度成为骏马的别称;人们以“动如脱兔”盛赞其灵活,亦叹服它“狡兔三窟”的狡黠。作为繁殖力最为旺盛的哺乳动物之一,兔千年来始终陪伴着人们的生活,其灵动的身影一直活跃于文学、神话、艺术与日常器用之中。

【灵兔效殊祥】绘画中的可爱生灵

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兔都因为其机敏、灵活、可爱,而成为绘画与艺术热衷表现的对象。

画过兔子的中国古代画家当然不少。崔白是宋神宗时的绘画名家,其“体制清澹”的画风于他的传世名作《禽兔图》中可窥一斑。一丛深秋的树枝斜向割开画面,两只喜鹊一只扑棱着翅膀腾飞于右上角,另一只立于树梢,身体前倾,鸟喙大张,正以挑衅的姿态奋力鸣叫。左下角的野兔似乎被喜鹊的叫声惊到,蓦然回首,与两只喜鹊的目光交汇,又构成了一条和树枝走向交叉的隐形的斜线。野兔躯体以干笔点出,疏密深浅随躯干圆转而变化;兔眼圆睁,警觉的个性溢于纸外。野兔的一只前脚抬起,向着身体蜷缩,使其情态愈显生动。整幅画如同一个自然野外的精彩瞬间被魔法凝滞,画家的造型和传情功力实在了得。

这种禽与兔的互动、以及兔子视线与动作相背所产生的丰富动感,在清代扬州画派的画家华嵒的画中被保留了下来。他的晚年代表作《海棠禽兔图》中,一只黑兔被聒噪的鹦鹉所惊,从娇艳繁盛的海棠花丛中窜出,向右方画面外奔逃,视线却回首望向左上方作势欲下的鸟儿。整个画面生气流转,洋溢动感。兔子虽然浑身黝黑,但在细致的墨色晕染中依然显得层次丰富,皮毛蓬松,活灵活现。有意思的是,十七至十八世纪的法国画家亚历山大·弗朗索瓦·戴斯伯特斯创作过一幅主题相似的《有两只兔子的静物》,同样有一只鹦鹉在画面斜上方冲着掩映在葡萄藤下的两只兔子叫嚣,只不过法国画家笔下的兔子似乎并未对它加以理睬。

另一位清代画家冷枚则在兔子主题的画作中展示了宫廷画家笔下的工整与富丽:他的名作《梧桐双兔图》描绘了两只白兔静静地卧于梧桐院落之中,一旁桂花斜逸,丛菊盛放,点出中秋时分的季节背景;白兔的毛发丝丝以细笔勾勒,精细无匹。崔白和华嵒画中的动感与“特写”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皇家的庄重、大气和雍容。

被认为是日本漫画开山之作的日本国宝《鸟兽人物戏画》中,兔子也是重要的主角之一;它们骑驴、射箭、玩水,像人一样玩得不亦乐乎。已失落姓名的平安时代的画家,以自信、豁达的运笔勾勒出它们非凡的生动神韵。而在西方美术史中,最知名的兔子当属德国画家阿尔弗雷德·丢勒所绘的《年轻的野兔》;它也是维也纳阿尔贝蒂娜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这幅水彩画作和画家其他动植物主题的水彩作品一道,反映出丢勒对于自然的认真观察与研究。画家以复杂的技法真实地还原了兔子不同部位皮毛的不同特点,使人几乎感到能用目光触到兔子毛绒绒的质感。他甚至在兔子的眼睛中画出了倒映的房间窗户,其细致入微的程度着实令人叹服。在画作完成后,丢勒把他名字的字母组合以及创作年份签注在画面上,表明这是一件最终完成的完整作品;而这样将单独的一只动物作为一幅完整作品的主题加以表现,在十五至十六世纪的欧洲绘画中是极为少见的。丢勒以其超强的观察力和超群的绘画技巧,赋予了这只野兔生命存在的实感和自然的尊严。

【玉兔衔灵芝】玉饰里的灵动身影

中国人素来爱玉,兔也是玉雕中常见的题材。各个时代的玉饰件中,均可见小小兔儿的灵动身影。

玉兔始见于新石器时代,商周时期颇为流行。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过一件距今五千年左右的玉兔,是目前所见最早的玉兔饰件之一。它以极为简练的线条刻画出较为抽象的兔形,兔头昂起,两耳后抿紧贴背脊,拉长的兔身使人感到其似乎在奋力奔跑中。兔身下方有一长条形凹边,上有四个圆孔,类似良渚文化的玉梳背,表明玉兔饰原本可能与他物连缀使用。

商代妇好墓中出土有一件玉兔,呈扁平的片状,兔目大得夸张,使人自然想起兔子“明视”的别称。兔的前爪有一孔洞,可用于穿系佩挂。周代也有较多片雕的玉兔,圆雕者则较为少见。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的一件陕西西安张家坡出土的西周圆雕玉兔,造型颇为奇异:玉兔四肢弯曲呈蹲伏状,口部琢一圆孔直通到尾部,脑后除了伸长的两耳,还有两个蘑菇状的长角,不知是否是古人以兔为基础进行的变形与想象。山西曲沃北赵村晋侯墓地出土的兔尊是罕见的青铜名器,而曲沃羊舌村还出土有西周玉兔一对,妙在一为白玉,一为青玉,造型大同小异,让人联想起“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名句。

隋唐以后的玉兔愈发往立体的圆雕造型演变,更显写实生动。西安李静训墓出土的隋代圆雕白玉兔佩玉质温润,琢工精致;墓主李静训年幼早夭,这件可爱的玉兔饰件出土时置于她胸前,应为其生前佩戴和心爱之物。浙江史绳祖墓出土有一件青玉兔镇纸,以大斜刀勾勒出兔的身体轮廓,短而密的平行线条刻画兔毛的质感,半圆的器身让整体造型具一种稳定又娴静的美感。以水晶材质制作的兔形饰件也不少见,上海松江圆应塔地宫出土有一件元代水晶兔,兔首和身体均匍匐于地,如在嗅闻和觅食,显得憨态可掬又剔透无瑕。这件水晶兔和史绳祖墓出土的青玉兔镇纸均正在上海博物馆的“玉兔精灵——上海博物馆兔年迎春展”中展出,2月26日前上海的观众可前往一饱眼福。

兔为月宫灵物,灵芝是传说中的仙草,兔衔灵芝的形象有吉祥长寿之意,在明清玉饰件中是常见的设计。清宫中的一件青玉嵌宝石卧兔颇为特别,青白玉的材质上有人工染做的斑斑黄沁,以模仿兔毛本身的自然色彩和质感。伏卧的玉兔口衔灵芝,灵芝上嵌有红宝、碧玺等彩色宝石八颗,更显斑斓神异。

【雪侵大霜毫】文房中的风雅伴侣

唐代文豪韩愈著有一篇奇文《毛颖传》,别出心裁地以人物传记的写法,拟人化地描述了毛笔从被制作、使用到最终抛弃的过程,以此暗讽君王对臣子的薄情寡恩。他在传中写到:“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

而这正应和了“蒙恬造笔”的传说;所谓的“毛氏之族”,指的就是笔毫的来源——兔。

实际上,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已有毛笔所绘的纹样符号,商代陶片更已出现带有毛笔写就的明确文字的陶片,说明毛笔的出现远在蒙恬的时代之前。目前考古所见最早的毛笔出土于湖南省长沙市左家公山楚墓,其笔毫正使用了兔箭毫,也就是兔子背脊上的毫毛。

东汉蔡邕《笔论》道:“若迫於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意思是,如果书家为情势所蹙迫、心情不够松弛的话,即使有中山国之兔所制成的好笔,也无法写出令人满意的书法。李白《草书歌行》亦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描绘唐代草书名家怀素进行书画创作时的风采;传说怀素长期刻苦精研书法,使得秃笔成堆,人称“笔冢”。李白以夸张的笔法,极写怀素对书道的投入,竟或致中山兔之绝迹。从中可见,兔毛是古代制作毛笔的重要原料之一;而中山兔毫所制之笔在古时被视为优质书写工具的代名词。

宋陈槱《负喧野录》记载:“韩昌黎为《毛颖传》,是知笔以兔颖为正,然兔有南北之殊,南兔毫短而软,北兔毫长而劲,生背领者,其白如雪霜,作笔绝有力。”说明宋人亦将北方兔子颈背部的白色毫毛推为上佳的制笔原料。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支竹管兔毫笔,上端有阴文填蓝楷书“大霜毫”三字,可谓是对白色兔毫的形象称谓。其笔头色如霜雪,副毫则染为蓝、褐、橘三色,显得错采缤纷。数千年来,正是小小兔儿以其背上毫颖,制成了一支又一支这样的毛笔,帮助人们记录与传达信息,使得历史与文明的密码得以留存。

【兔毫紫瓯新】茶盏上的浪漫想象

诗文中的“兔毫”固然经常被作为书写工具的代称,但也可用来形容一种璀璨神秘的瓷器——“兔毫盏”。兔又是如何与这种瓷器联系在一起的?

原来,兔毫盏是宋代建窑瓷器中的一种特殊品类,因其表面黑釉中带条状如兔毛的结晶纹理而得名,是当时极受欢迎的名品茶器。它的流行和宋代上层社会热衷饮茶、斗茶的风尚息息相关:宋人喝茶时习惯将茶饼碾至细末,以初沸的开水沏茶,并用茶宪快速击拂,使其浮起一层白沫,并以比拼沫色、水痕为戏。而为了衬托雪白的茶汤沫色,自然是以黑色的茶盏为上,这也促使建窑在北宋晚期从南方地区的普通民间瓷窑,一跃成为专供宫廷用黑盏的名窑。

纯粹的黑色茶盏未免有些无聊;智慧的窑工通过反复实践,逐渐掌握了让茶盏产生放射状纹理的秘诀,诞生了闪耀着纤细光亮的兔毫盏。

在兔毫盏烧成的过程中,釉层中产生的气泡会将胎体中的铁质带到釉面,当烧到1300℃以上时,铁质部分自然随釉层流移,形成条状,并在冷却后析出赤铁矿晶体,因而形成了晶亮闪烁如皮毛光泽的效果。宋徽宗赵佶在《大观茶论》一书中说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足见他对这类茶盏的重视和喜爱。

雅致的宋人在小小的茶盏上展开了他们的浪漫想象,赋予其“兔毫”的美丽名称。动物自然毛色的亮泽动人与工匠巧手制物的匠心之美交织在一起,让瓷器上的抽象纹理有了一种更为具体的怀想。文学家、美食家苏轼在《老饕赋》中写:“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略晚于苏轼的北宋名臣廖刚也在《次韵卢骏给事试茶》中有极为类似的形容:“蟹眼翻云连色起,兔毫扶雪带香浮。”蟹眼,指水初沸时冒的如蟹眼大小的泡泡;松风,指沸水蒸腾,发出如风入松林般的回响。建盏盛着雪白茶汤,如冬雪落在兔儿身上,雪色下隐现出兔毫的润泽闪亮。一场看似普通的茶事,在诗人笔下成了五感齐全、活色生香的浪漫场景。宋代还有一种名为“月兔茶”的团茶:“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玉兔儿。”可见应是一种印有兔儿形状的特殊团茶,一如中有玉兔的圆月。“兔毫”和“月兔”的名字,让一种鲜活蓬勃的生机,弥漫于袅袅茶香之中。

【白兔捣药成】月宫中的梦幻传说

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中有一件青花三友花卉玉兔纹盘,虽是一件造型简单的民窑器物,却显得气息生动、发人遐思。内壁边缘以青花简笔描绘松、竹、梅岁寒三友,盘心则绘一青花圆形留白玉兔纹,恰似玉兔卧于一轮满月之中。

在中国的神话与宗教传说中,兔儿的形象正常常与月亮联系在一起。李白写道:“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杜甫诗中亦云:“入河蟾不没,捣药兔长生。”人们相信,遥远的月轮中有只寂寞的兔子,日复一日地于凄清的月宫中挥动着捣药杵,制作长生不老之药。东汉天文学家张衡在《灵宪》中说:“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像兔。”可见古人通过对月亮表面阴影的观察,认为其形状类似兔子,形成了“白兔捣药”这种朴素又瑰奇的联想。唐代铜镜中常见一类“月宫镜”,一般作圆形或菱花形,以桂树、嫦娥、蟾蜍和持杵捣药的白兔为主要装饰。不知是否是因为光可鉴人的铜镜,容易让人联想到月色遍洒的清辉?

嫦娥、吴刚、玉兔、蟾蜍、桂树,是人们想象中生活在浩渺月宫里仅有的人物和生灵。玉兔的形象往往像铜镜镜背的装饰那样与其他元素发生交互,共同构成对月宫场景的隐喻。例如明代画家唐寅所绘《嫦娥奔月图》中,嫦娥作衣着华丽的仕女装扮,她怀中所抱的一只左右顾盼的兔子,连同背后云雾中隐现的一棵桂树一同表明了其身份。传五代周文矩所绘的《仕女玉兔图页》表现了云雾缭绕、一片凄迷的广寒宫景象,画中披帛飞动的女子正看向匍匐在地的一只白兔和庭中树影婆娑的桂花,正是嫦娥无疑。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方汪斗山款麝香月墨,一面绘有玉兔捣药图,构图与此画如出一辙,只不过玉兔转而变成了正在捣药的形象,可能来自于一个共同的图式。同样是故宫藏的一套青玉十二辰中,生肖兔的形象手持两片桂树之叶:相传吴刚被罚砍斫广寒宫中的桂树,树创随砍随合,只有每年八月十六才有一片树叶从月亮中掉坠地上,如果谁拾获这片桂树的叶子,就能得到无尽的财富。安排兔子手持这象征财富的桂叶倒也合情合理,谁让它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中秋时的一轮满月是人们欣赏与寄怀的对象,兔儿则成了当仁不让的节日吉祥物。明代中期以降,一种名为“兔儿爷”的泥塑玩偶成为中秋祭月时的“季节限定”,在京城和北方地区极为常见。兔儿爷往往以文官或武官的拟人形象出现,手持捣药杵,威风凛凛,是特别受儿童欢迎的玩物。《燕京岁时记》记录了清代北京的岁时风俗,其中便提到:“每届中秋,市人之巧者用黄土抟成蟾兔之像以出售,谓之兔儿爷。有衣冠而张盖者,有甲胄而带纛旗者,有骑虎者,有默坐者。大者三尺,小者尺余。”三尺为一米,这等尺寸的兔儿爷也算是古时的“巨型手办”了。从遥远的传说成了身边触手可及的陪伴,兔既存于对迢递星体的幻想,也成了俗世中可亲可近的欢喜。

日复一日地在月中捣着长生之药的玉兔,渐渐成了百姓心目中兴福降祉的灵物,寄托着人们渴望远离病痛、永葆平安健康的永恒愿望。除此以外,兔子在传统中国生肖文化中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寓意:长寿、吉祥、温顺、圣洁、丰产、敏捷……正值玉兔迎春的时节,愿兔的旺盛生命力充盈天地,驱疫去疾,纳福致祥。